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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往今来,打击对手最高明的手段,就是制造子虚乌有的绯闻,并加以传播,使其一生都难以摆脱。已迟暮之年的欧阳修怎么没想到,自己这样豁达而谦虚谨慎的人,竟也遭受了一次人生最大地人身攻击,使其留下了一生的污点。
公元1067年,一个叫蒋之奇的御史因听信人言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奏疏里揭露欧阳修与儿媳妇吴春燕"有染”。不光如此,这个叫蒋之奇的御史还用了一个很特别的词儿“帷薄不修”。我们知道古代称帐帐幔为帷,竹帘为薄,以帷薄分隔内外,以此延伸,大意也就出来了,那就是男女亡别来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这是一个让所有大臣都避之不恐的词,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轻易用这个词儿。
可如今蒋之奇不光用了,还堂而皇之地用在了奏疏上,此举的影响力可想而知了,北宋文坛和政坛迅速炸开了锅,认识的不认识都对一个叫欧阳修的老头议论纷纷。
其时,宋神宗刚刚继承皇位,对于这件议论纷纷的案子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注,以至于案件在持续发酵,加上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案件,许多同僚和好友也不好替欧阳修说话。
一时之间,舆论宛如滔天巨浪涌向了61岁的欧阳修,让他苦不堪言。
眼看着这件子虚乌有的绯闻事件越演越烈,身为参知政事的欧阳修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提笔给年轻的宋神宗连上了几道奏折,在奏折里欧阳修动容地写道:“臣近为蒋之奇诬奏臣以阴私事,前日再具札子,乞诘问之奇自何所得,因何踪迹彰败?乞差官据其所指,推究虚实。伏缘之奇所诬臣者,乃是非人所为之大恶,人神共怒,必杀无赦之罪。传闻中外,骇听四方。四方之人以谓朝廷执政之臣犯十恶死罪,乃旷世所无之事,皆延首倾耳,听朝廷如何处置。惟至公以服天下之心。
若实有之,则必明着事迹,暴扬其恶,显戮都市,以快天下之怒。若其虚妄,使的然明白,亦必明着其事,彰示四方,以释天下之疑。至如臣者,若实有之,则当万死。若实无之,合穷究本末,辨理明白,亦不容苟生。若托以暧昧,出于风闻,臣虽前有鼎镬,后有钺,必不能中止也。以此言之,系天下之瞻望,系朝廷之得失,系臣命之死生,其可忽乎?其得已乎?伏乞以臣所奏,诘问蒋之奇得于何人?其人所说有何事?更不得徒说虚辞,直具所说人姓名及所闻事状,据实闻奏。臣所沥血恳,必望朝廷理辨虚实。乞不留中。——《乞诘问蒋之奇言事札子》
蒋之奇诬告我的这个罪名,都不是人干的事!简直是人神共愤啊!必须要判蒋之奇杀无赦!这事要是真的,请朝廷公开处决我,要是子虚乌有的事,请朝廷即刻恢复我的名誉。
字里行间欧阳修都在恳求宋神宗帮忙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去,还自己一身清白。
对于一个富于正义激情的老人来说,平白无故地遭受这样不白之冤,等同于是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刀子,刀口一点一点深入五脏六腑,最终要了他的老命,刚刚登基的宋神宗还年轻,面对一个三朝(宋仁宗、英宗、神宗)老臣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表示出足够的尊重,决定过问此事。
世间很多事,其实经不起问的,一问往往就水落石出。
02
在欧阳修一再而三地强烈要求下,宋神宗让人给欧阳修送去了一道手诏:“春寒安否?前事,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付欧阳修。”——(《神宗御札》)
宋神宗先是对年岁已高的欧阳修进行了一番慰问,随后才委婉地告诉了欧阳修自己已经着手去办了,就这样在宋神宗地授意下,这个案件被提上了日程表,只是宋神宗对这件绯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人家御史言之凿凿,万一是真有这个事,自己在去坐实了,多少有些不好收场,所以宋神宗决定采取稳妥的方法,先找个人问问看。
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三月,宋神宗下手诏密问天章阁待制孙思恭对这事儿地看法,大意是欧阳修做没做过这件丑事,孙思恭这个人和欧阳修关系不近也不远,面对皇帝地询问,本着良心说了几句公道话,认为以欧阳修的身份地位和人品,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加上欧阳修的亲家吴充(字冲卿)也上书替欧阳修辩诬:“乞朝廷力与辨正虚实,明示天下,使门户不致枉受污辱……”宋神宗才相信这事儿另有玄机,于是让人着手调查。
一番调查下来,诬告的蒋之奇很快就交代了,什么绯闻,根本不存在,自己是从一个叫彭思永嘴里听到的,彭思齐是什么人呢?这位仁兄是欧阳修的政敌,本着将案子查到底的觉悟,宋神宗让人将正在担任御史中丞彭思齐给找来了,一看事情闹大了,彭思永倒也不狡辩,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是“风闻奏事”只是在交代的时候,他玩起了无赖,死活不供出他从谁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末了还留下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话:“帷薄之私,非外人所知,但其(指欧阳修)首建濮议,违典礼以犯众怒,不宜更在政府”。——《续资治通鉴宋纪六十五》
这段话虽没告诉谁才是这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身为御史中丞的彭思齐只想利用小道消息来驱逐和击垮在濮议之争中令他愤怒的欧阳修而已,此番作为说到底是出于一种报复性目的。
事情到了这儿一目了然了,可细细深究,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用彭思齐的话说:“帷薄之私,非外人所知”。这种私密事除了自己人,别人还真就不知道,如此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知晓并传播这一切的人是一个和欧阳修特别亲近的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一个叫薛宗孺的人。
03
此人是欧阳修的小舅子(欧阳修凡三娶,初娶胥偃女,再娶杨大雅女,终娶薛奎女,而薛宗孺即薛奎从子)),曾任水部郎中时,推荐过一名叫崔庠的官员担任京官,但举荐的崔庠人品不过关,干了贪赃枉法之事被朝廷给抓了,按照北宋当时的律法,举荐人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所以薛宗孺也被牵连入狱。
宋神宗登基时,大赦天下,薛宗孺赶上了大赦名单,这事儿被欧阳修知道了,出于公心和避嫌,他上言请不以赦原,结果薛宗孺被免去了官职,知晓缘由的薛宗孺出来后,就编造了“帷薄之私”的谣言。
薛宗孺是欧阳修的小舅子,平日里和欧阳修比较亲近,出入家中更是家常便饭,最紧要是,此人说的是欧阳修的私事,可信度自然不低,谣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经过薛宗孺之口传到了一个叫刘瑾的人知道,刘瑾与彭思齐既是同乡又是好友,就把这件事给彭思齐给说了,彭思齐是御史中丞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可以做,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御史蒋之奇。事情说到了这儿,我们不能不提一下这个蒋之奇了,此人是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在那张千年龙虎榜中他占了一席之地,考中了"春秋三传科"中了进士。
这一届的主考官就是欧阳修,按照规矩来说,欧阳修是蒋之奇的座主(注①),但此人颇有些野心,看人都看是否对自己仕途有利,当他看到欧阳修地位和威望极高后,义不容辞地投靠了欧阳修,恰逢英宗治平二年(公元1065),朝廷发生了“濮议之争”,宋仁宗无子嗣,死后以其兄濮王之子赵曙继承皇位,是为宋英宗,皇位是落实到位了,可事情并没有就此解决,宋英宗毕竟不是仁宗(赵祯)的亲生儿子,如何称呼自己的生父濮王(赵允让)是一个大麻烦,是称“皇考”(对亡父的尊称),还是称“皇伯”(皇帝的伯父)为好,就这个称号问题,朝臣争论不休,有人认为称“皇考”,也有大臣表示应该称“皇伯”(皇帝的伯父)。以宰相韩琦、曾公亮和参知政事欧阳修、赵概等为代表的中书派,主张仍称“皇考”(对亡父的尊称),而以御史中丞司马光为首的台谏派以“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为由,认为应称“皇伯”(皇帝的伯父)。
身为欧阳修的学生,蒋之奇义无反顾地支持老师地看法,此举获得了欧阳修赞扬,特意推荐其为殿中侍御史里行,但随着宋神宗登基,这位年轻的皇帝有心收回权势,以欧阳修为代表的这帮老臣自然是要清除的对象之一了,这让嗅觉灵敏的蒋之奇意识到了危机,为了摆脱困境,他选择了背叛欧阳修,投靠到了台谏派,为了取得后者的信任,他利用小道消息公开弹劾欧阳修,诬其“帷薄不修”。
一切的案件到了这儿,似乎真相大白,堂堂御史中丞、御史竟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小道消息污蔑朝廷二品大员,这个风气简直太让人上头了,所以两人同时被降黜。彭思永贬往黄州任知州、主客员外郎,蒋之奇贬往道州监酒税,担任地方税官。
随后,宋神宗“敕榜朝堂”谴责彭恩永告、蒋之奇的弹劾纯属虚妄捏造。同时告诫君臣,广开言路不是凭空谩欺。一桩持续了数月的绯闻案似乎彻底落下了帷幕。
04
但整个案子都忘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事人欧阳修,这位被苏轼称之为:“欧阳子,今之韩愈也。”的文坛领袖,此时此刻已经已身心俱疲,这种子虚乌有的绯闻,无论真相如何,都对他内心造成了无法愈合的伤痛,这种无法言喻的心痛似乎让晚年的欧阳修领悟到了另一种东西。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自己曾像夏季的花朵那样盛开过,如今岁月流逝,人已老迈,是时候淡然地面对一切了,身心俱疲的他,没有选择继续留在朝堂,而是将目光看向无言的山水。
他开始频频给宋神宗上书,辞职不干了。
宋神宗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64岁的欧阳修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等职,坚持不受,改知蔡州(今河南汝南县)。此年他以“六一居士”自居,彻底远离朝廷,寄情无言的山水秋色。
其时,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欧阳修)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録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故亦以“六一”称之。
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
面对客人这个刁钻的问题,欧阳修只是笑说了一句:”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六一居士传》
我已不再贪恋权势,我更向往读书、鉴赏碑铭、弹琴、弈棋、饮酒,以消度余光晚景,曾有学生问他:“公(欧阳修)德望为朝廷倚重,且未及引年,岂容遽去?”
欧阳修答约:“修平生名节为后生描画尽,惟有早退,以全晚节,岂可更侯驱逐乎?”
我们不能说,这件绯闻消磨了欧阳修的壮志,但这件绯闻,毫无疑问是击垮了欧阳修敏感的内心,在这场毫无硝烟的战斗中,从爆发的那一刻开始,欧阳修就彻底败了,无论如何努力,的难以回到最初,既如此,何不放下为好?
只是,欧阳修忘记了一点,有些绯闻,一旦记录了,就再也抹不掉了。
神宗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六月十一日,欧阳修带职以太子少师、观文殿学士致仕,居于颍州西湖岸边私第的“六一堂”,他身着道服,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著作,对朝政往来事务已不再关心。
一年后,欧阳修在颍州(今安徽阜阳)病逝,享年66岁。而这道被证实子虚乌有的绯闻,并没有随着欧阳修离世而自动消失,它宛如一道影子一般,到死都跟着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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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景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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